莫楊從小就一直以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所以,她一定會有一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工作,和別人不一樣的邂逅,和別人不一樣的故事,和別人不一樣的婚禮……但是現在,她自己都有些無法想象,會淪落到為了結婚去相親。
坐在那張高貴的小方桌旁,莫楊用一只手撐住下巴,斜眼瞄著窗外,另一只手不停攪拌著那已經有些溫涼的咖啡。對方那個叫陳東興的老板,還在滔滔不絕講著他白手起家的事跡。
他似乎一點也沒注意到,他的唾沫星子已經飛躍桌子,濺到莫楊的咖啡杯里了。
所以,莫楊只是攪拌著咖啡,再沒有去喝一口,她心里已經打算好了,一會等他說話的間隙,她就立刻借口說醫院里還有事要處理,改天再聯系。
當然,這個改天,就不一定要改到哪里去了,也許差不多永遠不會見面了吧。
莫楊側頭望向窗外,在那稍微有些凜冽的風中,一個穿著短裙,手拿一大疊傳單的女孩正在不停招攬著路人,她雪白的大腿上,還印著那化妝品的廣告。突然間,莫楊沒由頭地就想起一句不知道是誰說過的名言: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某天你忽然發現,自己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那一類人。
“莫醫生,喝咖啡,來……”終于,陳東興結束了他的演講,像端酒杯似的端起咖啡杯。
莫楊長出了一口氣,正要講出她已經想好借口,沒料又讓陳東興搶了先。
“莫醫生,你不喜歡喝咖啡么,要不給你換杯果汁吧!”陳東興說完,沒等莫楊給予回應,便沖著站在隔了兩張桌子的服務員大聲說道:“服務員,服務員,給我來杯果汁,要現榨的。”
那個高挑的服務員走過來,滿臉微笑,“先生您好,我們這里的果汁都是現榨的,不知道您要哪一種?”
“哦……”陳東興傻笑看著莫楊,“你愛喝什么?”
“算了算了,不用了。”莫楊急忙擺手,“我單位還有點事,要先走一下,我們改天再聊吧。”
“有事?”陳東興突然坐直了身體,把那服務員撂在一邊,一臉嚴肅地問,“什么事?是病人有事么?”
莫楊一時說不出話。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相親了,每次她說出單位有事的借口以后,對方基本上都不會再問而無條件放行,像陳東興這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還真是第一次。
她確信,連那個高挑的服務員都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因為她已經帶著善解人意的笑容離開他們的座位了。
“嗯,重癥監護室有個糖尿病腎病綜合癥的患者,需要我回去整理一下醫囑。”莫楊為她的借口找到了一個延續,并故意說了一個繞口的病名,希望就此截住這個話嘮的興趣。
可惜,她失算了,確切的說,是她低估了這個陳東興借題發揮的能力。
“糖尿病——腎病——綜合癥?”陳東興使勁兒咬著這幾個字的讀音,好不容才說下來,然后顯出一副好似見到了失散多年親人的模樣,“啊呀,太巧了,我大姨,上次在中心醫院,診斷的就是這個病!”
完了,完了,莫楊看著陳東興那興奮的狀態,心情瞬間跌至谷底。
果然,這個陳東興完全不給莫楊結束談話的機會,又開始濤濤講述他大姨媽得了糖尿病以后的血淚史。莫楊從陳東興的語氣聽出,他對于那個給他大姨媽看病的醫生分外不滿。
聽著陳東興那些道聽途說外加自我發揮的“醫學理論”,莫楊真想好好教育他一下,但是最后還是忍住了。因為不管怎么樣,這個陳東興都是她的老主任宋正平給她介紹的,就算以后不能成事,她也不能無故開罪人。相親事小,折了老主任的面子就不好了。于是她心一橫拿定主意:來吧,說吧,我看你能說到什么時候,最多本小姐不回應你就是了。
獨角戲不是那么好唱的,陳東興就算再遲鈍,也終于發現了氣氛的不對勁兒,于是嘿嘿一笑,結束了那個關于他大姨媽的話題,轉而說道:“啊,莫醫生,既然你單位有事,我開車送你回醫院吧。”同樣沒有給莫楊反應的時間,陳東興說話間就起身到柜臺結了賬,然后匆匆走出咖啡廳。
等到莫楊走出咖啡廳時,陳東興已經把車門打開恭候她了。
“不麻煩你了,你忙你的,我打車去就行了。”莫楊在心里確信自己經PASS掉了陳東興,不想與他再有過多牽扯。
“那怎么行,就算咱們今天不是相親,看在宋主任的面兒上,我送你去單位也理所應當啊?”陳東興的說話聲音很大,使得咖啡廳門前恰好經過的幾個小女生已經為之側目。
莫楊最討厭聽到“相親”這個詞兒了,何況陳東興竟然還說得這么招搖,她隱隱覺得,那幾個小女生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正常了。
“謝謝了,那快走吧。”莫楊在心里罵著陳東興,然后迫不及待鉆進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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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楊真是要感謝那個電話。
因為她被送到西海醫院的停車場之后,陳東興堅持要送她進院,任她怎么推辭也不行。幸虧這時,陳東興的電話響了,他一接聽,臉色突變,接著,他只向莫楊不清不楚地揮了下手,舉著電話便匆匆返回車里。
莫楊望著那輛奧迪A6的尾影,心里冷笑,呵,剛才還那么執意要送我,這會兒竟然連招呼也不打就走……不過,這樣也好,反正也不打算和他有什么繼續了,就這樣結束吧。
挺好的。
莫楊轉身走進了西海醫院的急診室,這里還是一如既往的嘈雜和忙亂。每個診臺之前,都被重重的患者圍了個水泄不通。如果一個盲人偶入這里,他一定會認為自己走進的不是醫院而是一家菜市場。
從二十三歲大學畢業開始,莫楊就在西海醫院的急診室工作,到現在為止,已經整整十年了。
在這十年間,她一點一點,從一個見到一點血就頭暈心悸的柔弱女學生,變成了一個可以用雙手幫助腹外傷患者兜住腸子的女戰士。
當然,在醫院之外,她還是那個向往著恬靜生活的小資女性,她會在屈指可數的休閑時間里,光顧一下咖啡店,聽一場音樂劇,或者去一個不太遠的地方旅一次游。
所謂不太遠的地方,只限于省內,因為急診科有規定,為了預防公共性的突發事件,所有醫生24小時不得關機,如果出省或者出國,更需要提前備案。所以,唐雅倩說得沒錯,她們這些急診醫生,從第一天進醫院開始,其實就是把人賣給醫院了,即使所謂的自由休息時間,也僅僅是在相當有限的范圍之內。
繞過人聲嘈雜的急診室,莫楊走進了醫生休息室。在那休息室的桌上,放著半盒沒有吃完的盒飯。
莫楊看了看盒飯里那剩余雞塊上已然涼到凝固的油漬,輕輕吐了口氣---看來,又是一個忙碌的工作日。
莫楊把包往桌上一放,整個身體便往那休息室的床上倒了下去,似乎就在那倒下的瞬間,那個相親的莫小姐消失了,那個不拘小節的莫醫生回來了。
今天不是莫楊值班,所以,她本想休憩一小會兒之后,便離開醫院。可是,那休息室的破床卻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她只在上面躺了一小會兒,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莫楊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模糊之間,她突然感覺有人正在摸自己的大腿,她立刻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楊楊,露點了。哈哈。”此時,只見穿著白大衣的唐雅倩,正坐在她腿邊,朝她不懷好意地笑。
莫楊急忙站起身,把裙子往下拽了拽,順道狠狠瞪了唐雅倩一眼,“唐小欠,干你活去。別瞎鬧。”
唐雅倩是莫楊的大學同學,和莫楊也是同一天入職的西海醫院。由于在大學時這個唐雅倩就是個口無遮攔外加喜好八卦的瘋妹子,所以被便被大家冠以“唐小欠”的綽號。
唐雅倩瞇起眼笑嘻嘻打量著一身西服短裙的莫楊,“楊楊,你今天不是休息么?怎么跑醫院來了,還穿這么暴露?”
莫楊一頓,正想要找點什么借口,誰知那唐雅倩卻又機警搶道,“哈,我知道了,楊楊,你又相親去了吧。”
被拆穿的莫楊看著唐雅倩那副欠揍的表情,無奈甩過去一個白眼,“唐小欠,你很閑么?急診大廳那么多病號等著你處理呢。”
“重的我都搞定了,輕的交給小王了。”唐雅倩繼續嬉笑看著莫楊,“楊楊,別轉移話題啊。快從實招來,那個男的長什么樣?身高多少?什么職業?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果然,唐小欠就是唐小欠,欠起來誰也擋不住。
就在那莫楊有些無法應付唐雅倩那像連珠炮一樣的問題時,休息室的門忽然被推開,門外,護士周曉芳滿臉焦急向唐雅倩道,“唐醫生,急診來了個呼衰重癥,王延一個人應付不過來,讓我來喊你……”
“來了,來了。”唐雅倩急忙起身間,又瞄了莫楊一眼,“楊楊,是這個呼衰患者救了你啊……”
“趕緊去吧你。”莫楊如釋重負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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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自頭條號:春夏邪。(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