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位年輕人在共享單車的賽道上競逐,卻素未謀面,他們開辟藍海、伺機跳入、追隨潮流, 他們在全民創業浪潮來襲時踩下人生重啟鍵,在舊有秩序中尋找新窗口,他們渴望通過這場彩色戰爭證明自己、實現人生理想、完成階層跨越。
某種意義上來說,共享單車是本輪大眾創業潮中最漫長,最昂貴、最慘烈的一場廝殺,很可能也是最后一場,廝殺結束,他們繼續各自的人生。
作者 :后廠村老學姐

一
2016年5月24日,戴威又失眠了。
一家有名的基金給了ofo很高的估值,逼著戴威簽字,他需要錢,但方案并不完全讓他滿意,25歲的他從未被人逼著簽過字,他不喜歡這樣的壓迫感,因此輾轉反側。
他失眠最頻繁的日子,是前一年的4月,他花光了100萬天使融資,在那個咖啡館都是億元項目的當口,他找了幾十家投資機構,沒有人肯給他錢。
公司賬上只剩400塊,他發不出工資,在北京西北五環附近的一家麥當勞坐了一天。
選擇經緯,是因為戴威覺得經緯的錢“夠快”,事實上,他還給對方打了折。
父親丁萬青來上海探他,驚訝于兒子居然會騎自行車,再抬眼看滿街的橙色,覺得這買賣不錯。
父子倆一拍即合,這年12月18日,在南京推出本土首家共享單車——町町單車。
偏居西南一隅,與戴威同齡的雷厚義也很忙,他在重慶四處借錢給員工發工資,盡管忙,他卻沒有錢打車,天天走路去公司,時間白白浪費,他尋思到底有沒有什么方式能解決這三公里的問題?
這時候,他讀到一篇談論ofo的文章,哎呀,這個思路對咯!
藍海已經展開,三位年輕人野心勃勃,伺機而動。人生有幾次與命運對賭的機會呢?贏了實現階層跨越,輸了從頭再來,只要資本的流動還在。
這是全民創業浪潮的生存邏輯。
這場依靠資本輸血的競逐賽開始走入高潮,劇本與已謝幕的網約車大戰高度相似,兩大資本系操縱幕后,結局是誕生下一個“獨角獸”或者收編入伍?
2018的冬天,距離謎底揭曉已經不遠了。

二
許多年后我們回顧這場競逐,浮現在腦海中的畫面是彩色的,從黃色橙色到赤橙紅綠青藍紫,這是屬于本輪共享單車大戰中的陣列識別色,每一個顏色都有自己的命運。
先鋒的黃色旗手戴威,長著一張三好學生臉,從小就是班長的他,戴黑框眼鏡,說話溫吞,經緯創投的張穎認為他很克制,臉上從不表現情緒,但那時候的戴威,正學著從不好意思辭退一名員工的年輕創業者變成與投資人討價還價的CEO。
這位北大光華管理學院畢業的90后對自行車有種天生的癡迷,入讀北大加入的第一個社團是自行車協會。起初,他的愿望圖景還停留在校園的物理空間。
騰訊投資部負責人向戴威提議,ofo應當駛入城市,這超出了他的預期,他列出十個理由去反駁這個想法,校園是騎自行車最好的場景,況且ofo是依靠激活師生閑置單車起家的正牌共享經濟,進入城市如何說服人們把自己的車“借”給幾十萬人?他覺得城市道路不可行,應該繼續推行高校計劃,讓黃色席卷校園。
直到有美團中層到ofo面試,說,餓了么幾年的江山我們半年就打下來了。
戴威意識到,糟糕,他忽視了城市市場巨大的勢能。這成為他最后悔的事情之一,他認為這次誤判給了摩拜機會。
橙色的摩拜起家于上海,以一種年輕潮流環保的姿態切入街頭,它鮮亮的外觀吸引著喜愛新事物與海派文化的青年一代。
彼時,ofo、摩拜還沒有迎來資本巨頭站隊,ofo的早期股東和摩拜的董事長李斌,都在為拉攏騰訊做努力。騰訊猶豫了,一位投資人向媒體透露:TMT組想投ofo,消費組想投摩拜,但后者決心更大,行動更快,同時,消費組老大的級別更高。
兩家公司頻繁在媒體露臉,有媒體推測,大多數人還不熟悉的ofo可能是除京東、滴滴、餓了么等之外,中國第九家日訂單量超過100萬單的交易平臺;以高端單車為營生,喊出“這座城市需要一輛自行車”的700bike創始人張向東看好ofo和摩拜,他聽說兩家估值已和700Bike的A輪估值不相上下,但還沒意識到這對自己意味著什么;國內最大公共自行車運營商之一永安公共自行車董事長孫繼勝不認為“共享單車”是什么新概念,說在2007年就有公司搞過共享單車模式,最終租金收入不抵折舊及運營管理費而夭折,這個表態后的第23天,永安加入共享單車大戰。
暗流涌動,行業評論兩極分化,一邊認為共享單車模式正從低端出發顛覆滴滴,一邊認為共享單車最大的威脅來自滴滴,如果滴滴也做共享單車呢?
2016年秋夜,程維撥通了馬化騰的電話,上一次這樣的電話發生在網約車大戰期間,依靠補貼迎來訂單暴漲的滴滴服務器瀕臨癱瘓,馬化騰調遣精銳部隊酣戰7天7夜救了滴滴。這次,程維告訴馬化騰,滴滴投資了ofo,希望騰訊能參與ofo的下一輪投資。
馬化騰回復:很遺憾,騰訊和摩拜的投資協議在幾天前簽完。
摩拜于那個秋天從上海駛入北京,滿大街開始被密密的橙色占領,就像秋季的香山。橙色是紅黃的混合色,沉穩不失熱情,有收獲之感。
觀望中的投資人如禿鷲嗅到腐肉,猛沖而下。
“如果你人不在北京,基本上就投不進去了。”曾參與過對滴滴投資的劉毅然這樣說。
為了在最后關口搶奪一點點份額,紅杉資本的創始人沈南鵬給摩拜李斌打了40分鐘電話:“咱這關系,咱關系這么好為什么還不給我這份額?”
最后悔的人莫過于洪泰基金創始合伙人盛希泰,在體制內做了十幾年官員的他與戴威父親是老朋友,轉做基金后,很多“官二代”找他安排工作,戴威的父親把他兒子介紹給他,他也以為是托他找事做,便安排戴威和另外一個合伙人聊。半年過后,戴威的名字在圈里火了,同時火的是戴威當時找上門的生意。
盛希泰惋惜嘆道:“這個經驗不可復制,這個教訓也不可復制,因為太特殊了,所以就錯過了ofo。”
戴威過上了早上8點起床夜里2點睡覺的生活,不停地找人找錢講戰略講產品。ofo聯合創始人之一張巳丁很難見到戴威,有次跟戴威商討運營的細節,戴的電話一直不斷。他曾看到過戴威的手機日程表,每兩個小時就安排了一個事項。

三
丁偉做町町單車時,沒有擠進頭部賽道的投資機構正在尋找漏網之魚,從朱嘯虎喊出90天結束戰爭遭熊貓投資以裸騎為賭注對嗆開始,投資者認為機會仍在,他們解釋稱共享單車是單邊市場,只要市場足夠大,除了肯德基和麥當勞,鄉村基也能掙錢。
一位共享單車的復制者驚呼:“一輛車投進去,10個押金進來,那多棒啊!我的天哪,中國還有這種生意嗎?”
丁偉想用跟自己跑車一樣的熒光綠來做這款車,可丁萬青認為在上海成功的摩拜意味著橙色就是占領色,雙方拗了一番,最終町町單車采用了熒光綠車身配橙色輪轂。
丁偉念了一篇以“尊敬的領導”開頭的稿子,在隨后的單車試騎環節,一位個子很高的大人物跨上車,想去調試座椅,座椅卻卡住了,大人物騎得非常別扭,尷尬地開玩笑圓場。
首批投放的500輛車,60輛有問題,大人物恰好坐上其中一輛,這相比起這時的ofo,一個維修站20位師傅,每人日均修理30輛,一個站點的日均近600輛損壞車輛來看,町町單車實數小玩家。
“富二代”已經輸在起跑線上,要彎道超車,接下來的策略問題就顯得很重要。
丁偉對車的要求極高,第一批車造價達到1600元/輛,事后他有些后悔,他認為ofo降低成本(不足300元/輛)以快速打下市場的策略是對的,不斷有人質疑ofo采用低廉機械鎖容易造成用戶找不到車的囧境,ofo的應對是:更快的速度,更多的車。
雷厚義同樣認可這個策略并打算抓住這個瞬息即逝的風口。
雷厚義和戴威的淵源始于北大,雷厚義從大連大學輟學到北大尋找“改變命運的可能性”,成為北大一名保安,而戴威是北大學生會主席。
雷厚義不甘于做一名保安,他找機會去光華管理學院聽課,跟值班的工作人員周旋了好幾個小時才得以進去旁聽,他進門的第一件事,是沖到洗手間哭了一場,“覺得自己很卑微”。
他嘗試跟“天之驕子”們討論國家經濟形勢和創業,別人不怎么搭理他:“人家會覺得,好好做好你的保安工作,不就完了嗎?”于是他意識到,社會是有階層的,在底層待久了,他不甘心,決定去做點事“賭”一把。
來自西部農村的雷厚義離開北大時,戴威正好去青海支教,他想借此機會去了解農村,了解西部,了解中國。
就在這時候,他讀到了關于戴威和ofo的文章,感嘆道:“屬于打車軟件的節點是2012年,屬于團購的節點是2011年,2016年,共享單車的機會來了!”
彼時重慶山城還沒有一家共享單車企業,他希望趕在ofo進城前搶占先機,他跑到天津王慶坨鎮。這個“中國自行車第一鎮”因為共享單車的興起24小時不歇業,大廠子被ofo的大訂單吃住了,他就找小廠子,大膽下了1萬輛單車的訂單,支付了30%定金,接近100萬元。
雷厚義的大膽不是沒有原因,他“創新性”地推出的共享單車合伙人計劃,一周內收到3000萬投資意向。
合伙人計劃誕生在一個深夜,如“閃電”般擊中雷厚義,他想到政府沒錢修高速便將高速分段承包給私人的事,這個方法為什么不能用在共享單車項目上呢?他為自己找到了一條能撬動社會底層資金的通道興奮不已。
3000萬投資意向大大刺激了雷厚義,“瘋了”,雷厚義一拍大腿:“3000萬吶,3000萬吶!我們團隊沒見過這么多錢,大家瘋了,我也瘋了。”他說,“我們當時很樂觀,我們認為我們可以通過合伙人模式籌集10個億的資金,10個億都算少的。”
雷厚義帶著濃重的川西腔反復對48個平均年齡22歲的員工強調他早已悟透的道理:“馬云的兒子生下來就是小馬云,你們沒有馬云的兒子那么好運,你們自己去一刀一槍地把公平給掙回來。”
3000萬的投資意向最終變成12萬,盡管合伙人計劃不及預期,雷厚義的信心沒有動搖,他一邊緊急上線悟空單車APP,一邊催供應商,前后28天時間,鮮紅的悟空單車終于抵達重慶。
可惜,比ofo晚了一天。

四
眼看著黃、橙兩家分別拿到上億美元融資,丁偉同樣心里不忿。
丁偉父親在南京交了不少稅,做自行車時,相關部門領導暗示他,政府會保護本土共享單車企業。“一開始跟我們說不會給摩拜、ofo發牌照,結果他們沒牌照照樣大半夜把車運過來,晚上也沒人管。”
五顏六色的共享單車涌上街頭,成都街道辦在對百余輛共享單車進行清理后,轉頭緊急澄清:基層執法人員依據的法律法規錯誤,對新生事物將密切關注。上海市黃浦區城管局某領導曾訴苦:“交通部部長、上海市市長都說了,要支持共享單車的發展,我們不能不讓投放,但外灘快被單車塞滿了,怎么辦?每天早上6點半,我們只能雇兩輛拖車,把單車收走,還要找場地放車。你說這個錢誰出?”
沒有誰敢背負“扼制新生事物”的罪名,何況它們還宣稱低碳環保,為城市增加藍天。大量無牌照的單車被拖到郊區,堆成一個個彩色墳場。這樣的墳場遍布大小城市,和泡沫一樣在陽光下閃爍著斑斕色彩。
55歲的深圳攝影師吳國勇跑了20多個城市,航拍了大大小小如色彩粗麻織布的單車墳場,視頻里,那些單車電子鎖哀鳴般地滴滴作響。
墳場越堆越高,城里穿梭的色彩越來越多,丁偉的町町在南京總共投放1萬輛,摩拜和ofo一個月就能鋪十幾萬輛。
ofo聯合創始人楊品杰有一天告訴戴威,他接到母親的電話:“你看《新聞聯播》了嗎?摩拜創始人見總理了。”兩個月后,戴威宣布ofo日訂單量達1000萬,不久,摩拜宣布日訂單量達2000萬。比達咨詢發布首份共享單車行業報告,指出ofo以51.2%市場占有率穩居行業第一,比摩拜高出11個百分點,遭摩拜一紙訴狀告上法庭,稱其涉嫌名譽侵權。
朱嘯虎轉發一篇《ofo活躍用戶、用戶增速遠甩摩拜穩居第一》的文章,馬化騰留言嗆聲智能機和非智能機未來價值潛力不同。明眼人都知道,關鍵在于誰是誰的“孩子”。
共享單車的盈利模式一直被追問,卻從未得到合理解釋。
摩拜王曉峰在2016年烏鎮互聯網大會上說“我們暫時還沒有找到好的盈利模式,或者暫時沒賺錢,然后我們需要風投讓我們來贏得時間,用這個時間窗口來探索我們的盈利模式。等我哪天找到自己的盈利模式,我肯定不會再用你的錢了。”
自媒體磐石之心公開唱衰共享單車:“最傻逼的投資就是投共享單車,摩拜ofo若能挺到2018年冬天,我直播吃土。”他批評共享單車門檻低下、沒有盈利模式,誰更接近投資機構誰就能干,這是一場把估值炒高再找接盤俠的游戲。
彼時,人們還在為“新四大發明”而滿心自豪。
相比起胡瑋煒發巨大同情的臺詞,戴威的回應顯得死板局促,他反復重申租金模式就是穩定的收入來源,只是這些收入都用在業務擴張上才沒有盈利,“做兩三個城市就掙錢攢著不是我們的目標。”
處于資本邊緣的個體戶丁偉卻還在為地方市場蒙頭狂奔,他繼續在一線鋪車,跟摩拜ofo搶地盤,和員工為每天變化的數據興奮,他甚至和金鷹集團談好了3000萬融資,直到有5個陌生人找上門。
“他們問丁總在哪?有人說這是丁總兒子,他們上來就給我兩個嘴巴子,我當時就懵逼了。”
這時的町町單車有15萬用戶,押金保守估計有3000萬元,重資產模式下的町町單車,遠沒有到自負盈虧的地步,輸血公司停止供給,就意味著死期已至。
重慶爭奪戰中落后的雷厚義并沒打算放棄,合伙人模式行不通,他嘗試用傳統方式找投資。他在網上找出那些聽說過名字的投資機構,寫了七八十封郵件,90%的郵件石沉大海,還有一部分人回復“感謝您的來信,我們會對此項目保持關注”,他不清楚這算不算回復。
雷厚義嘆氣:“這就是國內投資機構的風氣,他們只喜歡頭部,就喜歡跟著前兩名跑。”
丁家出事后不久,悟空單車也停止微博更新,此時距離它正式停運,還有2個月。
賽場里的頭部玩家——ofo創始人戴威登上福布斯“30位30歲以下科技領域青年領袖榜單”, 上過這個榜單的還有Facebook創始人扎克伯格,海外媒體開始向硅谷發問,ofo是如何將copy to china變成to copy china的?
町町單車1萬多名用戶沒有收到押金退款。2017年6月,國內共享單車用戶規模已達1.06億,若按用戶平均超過百元押金估算,整個共享單車行業的押金數量或已超100億元,在第三梯隊的玩家接連倒下后,押金問題才露出水面。
“我沒有動過一分錢押金,因為悟空單車退押率太高了,最好的時候才十幾萬押金,買車都買不了幾輛。但你要說賬上躺著10億押金,你能做到不挪用嗎?很難。”雷厚義說完大笑了起來:“我說話就是這么實在。”

五
2017年中旬,挪用押金的丑聞波及至ofo時,戴威正參加達沃斯論壇,同時出席的還有摩拜胡瑋煒,外界認為這釋放出黃橙要合并的信號。
次月,ofo宣布完成由阿里領投的7億美元融資,阿里系正式走到臺面。
有記者問戴威,目前算成功嗎?戴威靦腆一笑:“算成功。”在資本眼中,戴威個人的成功并不重要,共享單車著名鼓吹者朱嘯虎從“90天結束戰爭”到“一年后見分曉”最后說出“誰合并誰對資本不重要”。從打車到外賣到零售,騰訊、阿里都在瘋搶地盤,共享單車作為線下戰略地圖的新板塊,誰也不會視而不見。
滴滴加快對ofo的控制,原滴滴高級副總裁付強加入ofo任執行總裁,向戴威匯報,原滴滴財務總監柳森森則負責財務部門,戴威遭“架空”傳聞四起。
已被淘汰出局的丁偉此時正在福安躲債,他把自己關在二三十平米的房里,灌二鍋頭,嘗試割腕吞安眠藥,因為怕死沒死成,直到警察給他戴上手銬“救了他一命”。
丁偉作為丁萬青名下涉嫌非法集資的“掛名”公司股東被看守所拘留近30天,看守所里的人都管他叫“二代”,可憐他一家人都在里面,鼓舞他打起精神別給家里斷后。丁萬青托管教把自己的吃的捎給丁偉,附了一張小紙條:兒子:不要挑食,爸爸愛你,不要怪爸爸。丁偉每天放風喊口號時都喊得特別大聲。“我爸在207,我在101,我希望他能聽見我,但其實聽不見的,太遠了。”他說。
那時候的丁偉不知道自己被自媒體塑造成卷款跑路的“負二代”,等他出來以后,他不停地接受采訪反復澄清:“町町沒跑路,總共3000萬押金,退了2800多萬,還有100多萬走正常破產程序。”他不認為町町失敗了,“我把運營費用壓到15萬一個月,包括工資、軟件開發、車輛運維,要不是因為我爸出事,金鷹的對賭協議簽不了,町町不會是這樣。”

六
王慶坨鎮町町單車的供應商叫苦不迭,500多輛町町單車貨還沒發,公司就垮了,“町町單車定位還比較高端,一輛車的造價在600元左右,廠里一下子就損失了幾十萬”,町町單車的供貨商邁卡拉雷公司負責人說。
此時的王慶坨鎮早已不復“遍地是錢”的風光,町町單車之后,全鎮把30%定金的行規改到50%以上,不少工廠無法收回尾款、靠賣車度日、接連倒閉,給町町單車做代工的廠子恰好也是悟空單車做代工,車子送到半路悟空單車就倒閉了。
雷厚義很爽快地承認自己的悟空單車失敗了,他因此上了一次微博熱搜:“我以為自己會因為成功被大家知道,結果是因為失敗,朋友調侃我是互聯網最著名的失敗者。”
雷厚義想過給失敗的悟空單車找個出路,比如讓ofo收購。他認為要實現這個目標分三步走,一是找ofo重慶區負責人談,二是到北京去ofo前臺約戴威,三是等在ofo辦公樓前直接堵戴威。
這個計劃還沒有走第一步他就放棄了。“我要是ofo我肯定不收購,沒有意義。”
的確,摩拜王曉峰就說過:“顏色不同是收購的最大障礙。”
泡沫開始爆破,一切色彩如同氧化的彩俑,瞬間褪為灰色。
悟空單車、町町單車、酷騎單車、小鳴單車、小藍單車、1號單車相繼倒閉,永安行收購哈羅單車,滴滴推出自有共享單車品牌青桔,螞蟻金服3.5億美元領投哈羅D1輪融資,滴滴派駐ofo高管集體休假,在各種對摩拜、ofo的猜測聲中,ofo先以質押資產換取阿里借款,再宣布獲得由阿里領投的E2-1輪融資8.66億美元。
馬化騰在阿里成為哈羅最大股東時公開感嘆,共享單車淪為推廣移動支付的工具,可憐了小股東。但騰訊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必須對這個推廣工具做出反應,最終,對出行領域有所野心的美團搶先拿下摩拜。
在烏鎮那場著名的“東方最昂貴”的飯局里,王興就坐在馬化騰的右手邊。
美團收購摩拜的故事有許多不同版本,流傳最廣的一則將摩拜吉祥物胡瑋煒刻畫成“最后一個投票同意賣身“的人。事后多個投資人表示,彼時大局已定,投反對票沒有意義。
15億傳聞真假只有當事人知道,不過,對于媒體人出身的胡瑋煒,這樣收場也算聚寶盆變現了。
對戴威來說,這不是他要的結局,一直以來,他是ofo獨立發展的堅定執行者。
摩拜和ofo起步沒多久時,有記者前往探訪,胡瑋煒老練又謙虛地表示:“我們是一家小公司“,而ofo員工則告訴記者,上市時,戴威會打上北大師兄送給他的領帶。戴威已經想好了敲鐘時該說的話:很感謝公司里的同事,因為是大家每個人的付出才換來企業的成長和進步。
摩拜被收購后,戴威大大減少了在媒體露臉的頻率,上一次接受專訪是拿到阿里投資后,視頻里的他明顯胖了,戴威回答了公司是否會堅持獨立發展的問題:“作為企業還是希望獨立發展,人有的時候應該堅持自己的選擇,但人有的時候還是不能太楞,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但這個事情不是我能決定的,還是所有股東討論的結果。”
兩個月后,《南華早報》獨家披露ofo拒絕滴滴潛在邀約,戴威在員工會上將ofo現狀比作《至暗時刻》中丘吉爾面臨的處境,并向員工表示:“如果不愿意戰斗到最后,現在就可以退出。”
跟進報道補充稱,員工大會前一天,戴威和他常常請教的老大哥程維有了一場不愉快的談話,程維表示,如果ofo想被收購,他將出任ofo董事長,而戴威和他的伙伴們則留在ofo負責海外業務。
滴滴與ofo都未對此消息做出表態,但喜歡用影像故事拋磚引玉的確是戴威的習慣。戴威為了拉楊品杰入伙,給他看了兩段視頻,其中一個是日本的廣告片《人生不只是馬拉松》,楊品杰看完嚎啕大哭。在回答程維對自己的影響是什么,戴威用了《一代宗師》里宮二的臺詞:寧可一思進,莫在一思停。
丁偉對ofo目前的形勢并不看好:“戴威的路走錯了,他從一開始用破車來打市場是對的,但是市場打下來以后沒有更新車輛,用戶體驗很差,留不住人。”他接著又說:“但他比我強,他能融資,人脈資源比我強,這就夠了,這就是CEO干的事,剩下的都可以交給別人。”
可惜ofo的密集式融資結束在去年7月份,為了獲得阿里在今年3月份的投資,它等了6個月。6個月后的現在,還沒有新的融資進來,ofo取消了芝麻信用免押,上線了信息流,掃碼開鎖前要播放5秒廣告,海外投放的車輛不斷撤退。
雷厚義認為戴威追求獨立發展的想法是好的:“換做是我,我會傾向于合并然后退出,因為共享單車的商業空間真的不大,媒體把戴威捧得太高了,可能對他心態有影響。”

七
丁偉最初也被媒體捧作為90后創業明星亮相南京,無數贊美聲推著他往前走:“很多富二代都和我一樣,特別希望證明給別人看,我行不是因為我家里有錢。”
町町單車失敗后,從看守所出來的他接近精神崩潰,每天笑著給鏡頭前為他刷禮物的網友講段子唱歌,扭頭擦一把淚接著說謝謝,他得掙錢付爹媽每個月七八萬律師費,他得向那些辱罵他的人證明自己能爬起來。
雷厚義對媒體的態度模棱兩可,他為自己上微博熱搜而興奮,享受在鏡頭前抑揚頓挫帶著演講腔發言的滋味,他滿足于讓更多人知道自己又怕遭到斷章取義的誤讀,更擔心在采訪中表達太多而喪失可挖掘的神秘感,他不斷強調他在北大做保安,跟“天之驕子”們討論,別人不搭理他,不是在指責那些“天之驕子”。
“在底層社會待久之后,你會發現,社會就是不公平的。而像我這樣貧苦家庭出身的孩子,人生起點就是很低。”
戴威反復對媒體嘮叨青海支教的經歷對他確立人生目標的影響。有一次,他從國貿一幢大樓走出來,看到建筑工地上有一個建筑工人在騎ofo小黃車“看到那個瞬間,我就堅定永遠要把這個事情做下去”,因為這個事情符合他“對社會有貢獻”的理想。
2013年冬日的午后,從西寧返回學校的大巴車上,一個人拋了個問題:如果未來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做省委書記,一個是當BAT老大,你選哪個?
戴威選了后者。
這三位年輕人在共享單車的賽道上競逐,卻素未謀面,他們開辟藍海、伺機跳入、追隨潮流, 他們在全民創業浪潮來襲時踩下人生重啟鍵,在舊有秩序中尋找新窗口,他們渴望通過這場彩色戰爭證明自己、實現人生理想、完成階層跨越。
某種意義上來說,共享單車是本輪大眾創業潮中最漫長,最昂貴、最慘烈的一場撕殺,很可能也是最后一場,撕殺結束,他們繼續各自的人生。

熱點實驗室 · 出品
原標題 《 漫長廝殺:彩色大戰中的三位年輕人》
關于戴威的描述,主要參考以下資料:
第十九屆北大光華新年論壇 戴威演講2017一帶一路媒體合作論壇戴威演講艾誠對話ofo小黃車戴威:做公益?不,生意就是生意!36氪獨家對話戴威:最難擇是激進和保守的策略時機張穎對話戴威那些你們最想知道的事他都回答了共享單車:資本局中局其余參考資料因篇幅限制未詳盡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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